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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捌 (第1/3页)

    本人华姐,甘肃定西岷县清水村人,十八岁时因唱花儿与何向东相爱,清水村人都喜欢青铜,我俩也是如此。虽然多次打扰先人冥寝,都是凭自己本事发现的,从没有贪别人之功,更不去图政府之利。后来形势发生变化,原因是丈夫少年得志,江湖上难逢对手,免不了炫技,故意恶心那些恶心之人,从而招来杀身夺命的灾祸。为此我想得好心痛,那些窃民窃国的大盗为何偏要追杀小偷小摸之人?山巅上盖庙还嫌低,面对面坐着还想你。何向东罪不当死,留下华姐孤单在世更是悲凄。我来昆明是替丈夫讨一条命债。至于当死之人搜罗九鼎八簋是何企图,不关我的事。自古以来,报仇者都是一死换一死,一命抵一命,我不怪别人,也希望别人不要怪我。

    华姐的遗书变成手机短信,从郑雄那里传到曾本之他们手里,在各种各样的叹息声中,迅速转变为对曾小安和郝文章的担忧。道理还是先前的那个道理,原因也是先前的那个原因,只不过这一次大家的情绪变得更焦虑,也更严峻。老三口这辈子相处时间最长的两个人,妻子华姐随他去了,留下来的只有狱友郝文章。如果那些想从郝嘉墓中找出什么秘密来的人仍旧贼心不死,唯一值得追踪的线索只有郝文章。

    在四个人当中,曾本之和马跃之相对冷静一些,觉得郝文章的处境不算太糟糕,充其量只是了解某些秘密,而不是因为这些秘密伤害谁的特殊利益,就算有灾有难,也不会是那种危及生命的灾难。柳琴和安静都不肯接受这种观点。但在否定的程度上存在明显差别。女人的思想不是来自头脑,女人的任何一种想法都是从心里冒出来的。人的头脑是神经最多也最复杂的地方,心脏上却是一根神经也没有,心脏能承担性命攸关的大事,靠的是直觉。所以,女人一旦出现直觉,男人便无法让其改变的。此时此刻,柳琴的直觉是曾小安没事,郝文章大难临头。安静的直觉是曾小安和郝文章都是在劫难逃。

    在白鹭街与惠明路路口的一家餐吧里,为了安抚两个女人,曾本之和马跃之用各自擅长的方式卜了一卦,结果都是一样:明明是大凶的事情,卦象却是大吉。

    就此,曾本之和马跃之小声议论了一阵。在他俩说话之际,安静和柳琴也额头对额头地说着什么。对于女人有事没事都要互相咬咬耳朵的习惯,曾本之和马跃之丝毫没有在意,更没想到这两个习惯将自己丈夫称为老男人,从不认为自己是老女人的女人,正在背着他们策划一个算不上是阴谋的阴谋。

    服务员将他们要的作为午饭的四种煲仔饭上齐了。四个人分别按自己的喜好拿过一份,一边吃,一边依旧男人说男人的话,女人说女人的话。饭后,安静和柳琴突然表示,要结伴去美容店做美容。因为柳琴每周都要去臭美,早已习以为常的马跃之什么也没说。曾本之却吃惊不小,同样身为美容店常客的曾小安,不知向安静发过多少次邀请,安静一次也没有尝试。偶尔来美容店,也是因为有事,正在做美容的曾小安不方便接电话,她才不得已而为之。惊讶归惊讶,曾本之还是答应下午四点钟去学校接楚楚。他很清楚,曾小安以前就是如此,进美容店不仅是让美容师做全套美容,还要睡一场更为享受的美容觉。

    天气还是那样热,早上预报会带来降温的凉风还没有出现。餐吧里挤满了人,很难看出有没有人在盯梢。曾本之他们站在街边,冲着过往的出租车大呼小叫,直到终于有车停下来,柳琴抢着对司机说,先去黄鹂路西段的一家美容会所,再去楚学院。柳琴的声音很大,那对比他们晚二十秒出来的情侣完全能够听清。

    出租车没有将柳琴和安静送到美容会所门前,她们在湖北日报社靠黄鹂路的侧门前下车,让出租车掉头回到东湖路上,直接将曾本之和马跃之送进楚学院院内。提前下车的安静和柳琴,步行走到美容会所。柳琴自己有会员卡,也有固定的美容师。曾小安也有会员卡,安静就用曾小安的名义消费,美容师当然也是曾小安认可的那一位。

    进美容会所之前,柳琴回头看了看。正午的太阳最厉害,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一向拥挤的黄鹂路难得有空荡荡的时候。柳琴和安静在美容会所一楼休息室等候美容师时,一个打着小花伞的女子推门进来。柳琴马上朝安静使了个眼色。安静会意地认出来,这女子正是刚才跟在身后从餐吧里出来的那对情侣的一半。

    接下来的情况变得比较有趣。两位美容师将柳琴和安静带进同一间美容室,只给她俩做了一遍乳房按摩。随后的角色就开始发生变化,柳琴和安静让两位美容师反串顾客,待她俩出门后,再反锁上门,在按摩床上至少躺一个小时,这期间不管谁来,都要说成是顾客没穿衣服,不能开门。一小时后,两位美容师就可以出门接待下一位顾客。依照正常的惯例,接下来就该做过美容的顾客享受不受任何打扰的美容觉。安静还解释说,她俩只是想瞒着丈夫上街做一件丈夫不让做的事。美容师难得碰上这种单照签,却不用动手的好事,再说,万一家人找来,像柳琴和安静这么老的女人,即便是老妇聊发少女狂,又能狂出什么名堂呢,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柳琴带着安静悄悄地出了美容会所的后门,钻过一处绿篱的缝隙,又翻过一道垮塌的院墙,穿过一家看上去是培训销售人员的公司旧楼,从围墙上的窟窿里蹿到一处较大的小区,再从小区侧门出来穿过东亭路,来到看过路牌才晓得的沱塘路。按照柳琴的设想,她们应当在沱塘路上搭乘出租车前往黄州。然而,直到她俩将沱塘路走穿了,也不见任何车辆驶过。

    一路走来,安静不停地数落,大中午的太阳最亮,这路上都让人觉得阴森森的,柳琴怎么敢和曾小安常在这里走。柳琴当然要辩解,这条路是曾小安发现的。曾小安也是心情烦闷时才走这条路。曾小安最初走这条路的目的,是想遇上一个能强暴她的坏男人,她想用这种方法来报复郑雄。后来才发现,那些坏透顶的男人全都像郑雄那样,吃饭时也要西装革履,代步的汽车价码要三十万元以上,办公室的桌子宽大得像双人床,每个星期都要出两天差,每个女秘书都要自己挑选等等。这条看似危机四伏的路反而是最安宁的,曾小安便经常在做完美容之后,拉着柳琴沿着这条非凡之路散步。

    一出沱塘路就是宽阔的中北路,柳琴拦下第一辆出租车,说了目的地后,司机不愿意去,他的车是烧煤气的,黄州没有加气站,去了就回不来。第二辆出租车也不行,司机是个女的,她说今天是自己来例假量最多的一天,跑长途不方便。第三辆出租车更荒唐,司机光着膀子坐驾驶座上,满口武汉方言,而且每说一句话都要带一些渣滓,如此模样绝对是在花楼街或吉庆街住了三代以上,却硬说自己是外地人,来武汉不到一个月,又是给车主代班,别说黄州就是新洲也不能去。第四辆出租车停下时,柳琴也玩起巧来,上车后先说到青山,到了青山又说到阳逻,最后才说去黄州。

    离黄州还有二十公里,路旁出现的地名牌上写着禹王城三个字。安静和柳琴同时大叫停车。大概是先前被捉弄的缘故,司机对在这种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地点停车不仅没有表示异议,脸上甚至还露出一丝狡黠的诡笑。付过钱,下了车,站到公路边,面对无边无际的热浪,还有除了几只在田间漫不经心踱步的白鹭,柳琴和安静才想起司机的诡笑中含有报复之意。

    到了这地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安静想找人打听什么地方有楚墓,公路上除了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连摩托车都没有,更别说行人了。好在柳琴还有别的办法,她在路边的蔷薇花上找到几只采完蜜的蜜蜂,跟着它们飞行的方向走去。

    山川空寂,草木如眠,只有蝉鸣,连狗都不叫。

    穿过一处树林,四周的蜜蜂多了起来。

    柳琴在前,安静在后,两人沿着小路往山坡上走,很安静的田野上忽然传来一阵古怪的呼啸声。两个女人正在惊诧,近前的树叶轻摇一下,也跟着呼啸起来。安静和柳琴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从看不见的山坡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

    “文章,起风了,好凉快呀!”

    “这北风一刮,三伏天就过去了。”

    听着这声音,安静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正要往前走,柳琴忽然拉住她,并用手指着地面:一条色彩斑斓的蝮蛇正缓缓穿过砂石铺成的小路。安静吓出一身冷汗后,将柳琴让到前面开路。两人小心翼翼地绕过山坡,透过一丛灌木可以看见一辆养蜂汽车停在一片蜂箱中央。紧挨着养蜂汽车的地面铺着一层彩条布,再搭盖一顶简易帐篷,一对戴防蜂面罩的男女正在帐篷里用摇蜜桶取蜂蜜。安静和柳琴绝对不会认错,这两个太像养蜂人的男女,就是曾小安和郝文章。

    “前几天热得让人心烦,这一凉快反而让我想起楚楚从学校带回家的一个笑话。”

    “儿子能讲笑话了?”

    “你不要小看人好不好。我先讲一个你听听:有个人中午出门买雪糕,不小心在马路上跌了一跤,回来后上单位的医务室上药,医生主动开了一张病假条,病因是三级灼伤。”

    “好家伙!男人只要有幽默感,天下的美女都不在话下。可惜我讲不了笑话,只有一个降温的偏方:听冷笑话打冷战,看鬼片出冷汗!”

    郝文章话音刚落,曾小安便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腰,连连说自己最怕看鬼片了,有几次开车时听电台主持人说鬼片,便吓得两腿打哆嗦。

    看着那边的情景,柳琴小声对安静说,女人就是奇怪,譬如曾小安,那么偏僻的地方,一个人走来走去,心硬得像钢铁,从来不说一个怕字,一见到心爱的男人,马上变成一团水,哪怕有人双手捧着抱着,还要胆战心惊。安静用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柳琴不要多嘴,她想听听曾小安和郝文章在说些什么。

    “这些年你在监狱里想什么啦,想我吗?”

    “不想。”

    “我不信。”

    “真的,我不敢想,要是成天就为你想来想去,还活得下去吗?”

    “那你想什么?”

    “瞎想,有一次看到一张旧报纸,说你们家附近的一条街改名叫翠柳街。结果让我笑了半年。”

    “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想想,那条街上都是什么单位?街口南边是湖北日报社,北边是文化厅,文化厅隔壁是作家协会和文联,背靠背的是新华社,这些单位里都是些文化人。记得我们第一次散步走到那条街,那时还叫东亭小路,你要我小心点,这条街上随便一个老男人或者老女人,都有可能是名作家,别做不雅的事成了他们笔下的反面角色。”

    “你说了半天,我一点不觉得好笑。”

    “如果那条街不改名,还叫东亭小路就不好笑,可不知那几个改这地名的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要是脑子进水了还可以原谅,因为那是身体出了毛病,就怕他们是当年闹‘**’的红卫兵。当年的红卫兵无论什么事都要另立山头,只有给本地文化单位门上贴的对联是一致的:庙小妖风盛,池浅王八多。所以,我猜他们是讨厌文化人,故意取名为翠柳街,暗指花街柳巷,讽刺文化人不是**就是嫖客。”

    “真是瞎说,人家取名是有来历的,有句唐诗叫两个黄鹂鸣翠柳,你们楚学院旁边街道叫黄鹂路,隔壁的街当然可以叫翠柳街。”

    “我们总算想到一起了。那诗的下一句不是一行白鹭上青天吗,水果湖边上有条白鹭街,省委省政府门前那条街也是在白鹭街隔壁,为什么不叫青天路呢?”

    曾小安真的笑了起来。郝文章自己却没有笑,他低着头,用防蜂面罩挡住曾小安的视线。曾小安笑了好一阵儿,直到发现有泪水从郝文章的防蜂面罩里流出来,她才收起笑容,将郝文章紧紧搂在怀里。郝文章不想让曾小安看清楚自己的痛苦,继续将眼睛盯着地面。

    “人在监狱里可以想清楚很多平时没法想清的事。譬如以往武汉人总爱说,汉口出商人,武昌出才子。以前不识庐山真面目,也跟着别人这样说,是因为只缘身在此山中。在监狱里待了几年后再看外面,才发现武昌的才子变成了商人,汉口的商人变成了骗子。”

    曾小安几次想打断他的话,又有些于心不忍。

    “我们隔壁号子里关着两个银行高管,因为放贷给那个上过福布斯富豪排行榜的商人而被捕入狱。那家伙先送人家几十万现金,再拿到违规贷款,后来受到检察院追查,他居然说是人家主动放贷,并从中索贿。听说在洪山监狱还关着两个也是被这骗子所害的银行高管。我只说商人,不说才子。我若是说才子如何变成商人,你会以为我在影射谁!”

    “我晓得你不是说爸爸,但我还是要告诉你,爸爸已经改变观点,同意你以前提出来的假设,他也觉得青铜时代中国的铸造工艺中不存在失蜡法。”

    “那次他去江北监狱探视,我就觉得他心里已经妥协了。”

    “你别他他他的,就叫爸爸!我的爸爸,楚楚的外公,就是你的爸爸。”

    “行,不管人家认不认这个女婿,反正我就死皮赖脸叫爸爸就是。”

    “放心,爸爸早就想认你这个女婿了。就怕我妈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事。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妈特别爱面子,回头你上我家时,先将马叔叔和柳阿姨叫来,当着大家的面,你再叫妈妈,她不会不答应的。”

    “在监狱里待八年,前四年一直想报仇,后四年变成了自省。说正经的,不是受你的启发,完全是我自己在监狱里想到的,还有一种叫院士的人,正在从学者权威变成政治恶棍。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讽刺曾先生。”

    “曾先生不是你叫的,叫爸爸!我才不误这个会的。爸爸早就表明了态度。所以才将那家伙从我家撵了出去。”

    突然,从养蜂汽车的另一边涌出一伙人。看样子与武汉街头的那些混混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说话、瞪眼睛、身上的刺青还有将衣衫短袖翻卷到肩膀上的样子,全都八九不离十。那伙人气势汹汹地走到离蜂箱两三米远的地方,也没有人说什么,便自动站住了。

    一个长得像秃鹫的男人独自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抬脚踢了一下蜂箱:“这是什么地方——”话音未落,一大群蜜蜂从蜂箱里钻出来,吓得那人抱着头往后退,直退到觉得没有威胁的地方才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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