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十七章 烟王陨落(下)  褚时健:影响企业家的企业家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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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烟王陨落(下) (第1/3页)

    当褚时健从法庭右手边的侧门进入法庭时,我看到的他,和两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很平静地走到了被告的位置,就在我们目光交会的那一瞬间,我明白,不管接下来的审判会出现什么状况,最终是什么样的结局,对于我,他就是他,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一位正经历人生低谷的老人,一个我应该称之为父亲的人。

    元旦出游

    河口被查

    被幽禁的五天

    折翼滇南

    被诉讼

    在南京看守所的日子

    在法庭再见褚时健

    三天后的庭审结果

    走下“烟王”的神坛

    在狱中

    假释这一年,他76岁

    元旦出游

    转眼到了1996年年底。12月,第二届红塔山笔会已经酝酿成熟。当时冯牧先生已经仙逝,不过汪曾祺仍在队伍里。还有一些作家是第一次笔会的参与者,期待着与退下来的“烟王”畅谈人生。

    12月23日左右,我就笔会人员名单和身份证号码事宜再次与何小平主任联系,她告诉我,厂里28日就放假了,要放到元月3日。笔会的作家们到达厂里的时间就定在了4号。由我到机场接北京来的王巨才、汪曾祺、高洪波、何志云等人。

    落实了笔会的事宜,何小平问我们元旦放几天假,我告诉她只有一天。她说:“厂里放假,大家不好出面陪厂长去什么地方。省外几家烟厂曾邀请过他,但厂长说不要麻烦人家,他现在正在接受审查,会给人家添麻烦。”

    那几年,褚时健每到一地,当地的烟草公司和经销商都会兴师动众,搞很大的排场,这也是遭人诟病的事情。其实这不是褚时健本人的意愿,他不是官员,应付场面上的事情也不是他的长项,但他很善意地理解别人的“隆重”接待,虽不乐意,也只好客随主便。只是现在这个特殊时期,如果出门去哪儿,别人不“隆重”显得势利,隆重了又不合时宜,干脆不要去,不给人家添麻烦。这是褚时健的意思。

    我听明白了,就问何小平:“你是不是想让我过节陪老头子出去走走?”何小平笑了,说:“厂长也愿意,出去还可以聊聊。”我答应了,用这一年的最后三天陪厂长出门走走。

    随后,张启学和我联系,我问去什么地方,他说,一长的意思是到他待了十多年的新平去看看。我心想,又是故地重游,老人家大概真的想写一点儿什么东西了。我们约定,12月27日他们到昆明接我,30号返回。这边的日程定了下来,我答应母亲,元旦请她吃北京烤鸭。

    27日,我在办公室和我的搭档们商量,定了元月2日上班时开编务会。直到这时,我对将遇到的一切毫无预感。我甚至问杂志社的办公室主任张卫,新平的气候比昆明热,要不要带厚衣服?他说那里是山区,早晚会比较冷。一直到中午12点,我才等到了厂里的车。上车后我问:“今天直接到新平还是先到玉溪?”

    褚时健回过头来说:“今天住在玉溪,我们不去新平了,去河口,你去过没有?”我说去过多次,当年作为文工团团员去演出过,还踏上了连接两国的中越铁路大桥。后来作为战地记者,我几乎跑遍了前线的所有山头,河口四连山也去过,还从阵地上看过被炸毁的中越铁桥。

    不过,对出行地点的改变,我多少感到有点儿遗憾,因为我很想看看他们一家当年生活的地方。车上不好问,我想抽空再问不迟。

    到了玉溪,我和张启学去了趟厂里,他要去领点儿小礼品,说要送给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的老州长,他是褚时健的老朋友。签字领东西的时候,我见到办公室主任何小平,告诉她我们要去河口,路上还要看朋友。何小平说她值班,希望我们好好玩。

    回到褚时健家,正赶上他江川的朋友送来了一条巨大的青鱼。褚时健说很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鱼了,剖开后可以让小丁、张师傅送点儿回家,剩下的叫老三腌一下,回来再吃。杀鱼的时候,小丁用手按住大鱼的身体,褚时健自己动手剖开鱼腹。说实话,我从来不知道湖里还能长这么大的鱼,足有二十多公斤。它扭动起来,小丁这样的壮小伙都按不住。见此情况,我也帮忙摁住鱼头,不知是天冷还是场面刺激,我心里有些发凉。鱼被砍成了几大块,光鱼头就分成了两大块,有四公斤重。褚时健对我说:“我让老三冻起两块鱼肉,等回来给你妈妈带回去,让她也尝尝江川星云湖的大鱼。”

    见我有些发冷,他把我叫上楼,打开一个衣柜,说:“你穿少了,这是映群的衣服,如果不忌讳,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找件来带上。我看你们个头儿差不太多。”映群离世整整一年了,可她的衣服还都好好地挂在衣橱里,就像主人随时要穿一样。我没有挑这里的衣服,不是忌讳,而是怕褚时健睹物思人,想起有关女儿的点点滴滴。

    我问他为什么不去新平而改道去河口,他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因为我家的人不懂事。”见他不想再说,我下了楼,直接问在看电视的张启学。他告诉我,本来定的是去新平,并把这个安排告诉了褚时健的弟弟褚时佐。没想到昨天晚上新平县县委的一位书记打来电话,说知道厂长要回新平过元旦,县里几套班子的人准备给厂长接风。褚时健一听心里就烦闷起来,本来不去外地,不打招呼,就是给人家和自己都留点儿方便,没想到褚时佐特意告诉了县里的人。褚时健觉得,人家过节不能休息,要给自己接风,岂不是既麻烦又担风险吗?而自己故地重游、随意看看的初衷也会被破坏,新平之旅,于人于己都不太合适了。想到这里,褚时健明确地说:“新平不去了,你们重新找个地方。”

    张启学和丁学峰想到了元谋土林,但又听说在修路;想到了紫溪山,但冬天又没有看头。最后,张启学想起旅行社在节前到厂里来拉客,组织职工到河口玩,听说有几十个人报了名。不如去那里,还可以看看越南老街的边贸市场。他们把这个建议告诉了褚时健,他没有异议,事情就这么定了。不光他们脑子里少了一根弦,我也同样稀里糊涂,审查期间往国境线上靠近,这本身就是犯忌的事情。不过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有关部门早有通知。

    晚上丁学峰送我回宾馆。刚爬了一半台阶,我一头栽倒在台阶上。小丁吓了一跳,赶快扶我起来,看看没有摔坏,便又去捡掉了一地的东西。他担心地问我:“你生病了,明天还能不能走?”我说:“没事儿,就是在外面站的时间长了,又沾了冷水,胃病犯了。”我叮嘱他不要告诉厂长,说好了陪他出去的,不要扫大家的兴。

    河口被查

    第二天一早,车子到厂宾馆接我,这时我才发现小丁的女友李霞也一起去。他们正筹备着结婚,小丁平时住在厂长家,放假俩人也没时间在一起,正好这次是旅行,难得一起出门,李霞显得很开心。在玉溪师专门口吃米线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陈绍牧的车,他笑眯眯地告诉我,他和公司的小陈一起去,他想陪陪老人。这样,我们一行七人分坐两辆车出发了。

    说起来这次出行真不是那么顺。张启学他们联系了老州长,听说省里领导在红河,他们下到县里了。我们径直从建水插下,经蒙自、屏边到河口。车还未到屏边,我胃痉挛发作,在车上晕倒了。车上的人商量怎么办,褚时健说:“先到蒙自,蒙自医院好些。”张启学告诉他蒙自已经过了,前面是屏边,陈绍牧他们的车已经到屏边加油去了。于是去了屏边,我在屏边医院打过针后,褚时健又提出回蒙自休息。记得是小陈说,河口不远了,那里的条件也好,可以到河口再找家好医院。就这样,我们傍晚到达了河口,入住河口铁道宾馆。

    这家宾馆新建不久,当时可能是河口最好的宾馆。住迸房间后我发现,宾馆临河而建,离中越铁路大桥很近。从窗口鸟瞰,南溪河清幽幽的河水映入眼底,老榕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旁边就是河口边防检查站的岗楼。

    当天晚上,我就在宾馆输液。第二天一早,褚时健见到了厂里许多到河口旅游的人,都住在这家宾馆。吃饭的时候,褚时健安排:“小先你今天早上接着输液,张启学陪着你,我们几个过老街看看边贸街,你就不要去了。一两个小时可能就看完了,等我们回来,再一起逛逛这边的集市,然后就回蒙自,你可以到蒙自后再打吊针。”

    在房间打吊针的时候,我越想越觉得好笑,大老远地跑来,就在酒店里住一天,连铁桥都上不了。想当年,我们文工团六七十号人一起走上铁桥,那是什么气势!

    十点,针打完了。我走到窗前,想好好看看已经修复通车的铁桥,就在这时,我发现了坐在榕树下的褚时健一行。我回头问张启学:“厂长他们怎么在边检站坐着喝茶,是回来了还是没出去?”张启学也纳闷儿:“怎么,他们坐在河边?”他也走到窗口往下看。到这时,我心头开始有些忐忑不安起来。我们俩决定下楼去问问,如果不让出去,那就不去老街了。

    看来我们想得实在太简单了,在我打吊针的这两个小时,褚时健出现在河口,并要办理短时过境手续的事情,已经被报告给了正在红河的令狐安书记及昆明的省委领导,并上报给了中纪委、公安部。边检站的领导正边和褚时健聊天,边等着上面的指示。

    在大榕树下坐了两个小时,褚时健终于发现有问题了,他说:“是不是我不适合办通行证?如果不可以,我们不去了。”见褚时健要走,边检站的领导忙说:“我们领导要见你,请先到我们检查站去。”一行人往回走时,和下楼的我们相遇了。虽说人声嘈杂,但我清楚地听见边检站的干部紧张地对着手机说:“还有两个人,住不下,改到河口宾馆。”仿佛一盆凉水从头上浇下,我知道,走不了了。

    到了河口宾馆,我们被礼貌地让进了饭厅。这时候,丁学峰拔打了省委副书记李嘉廷的秘书的电话。事实上,李嘉廷已经从别的渠道知道了褚时健被扣留的消息。笑脸相迎的边检站领导陪着我们吃完了饭,然后通知大家,分开住进房间,车上的东西都不准拿。

    等待的时间空气几乎凝滞,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是问褚时健,是不是有过关于他不能到外地和边境的通知。小丁说有过,他们理解的是不能出国和到港澳口岸,所以这次目的地临时变更到河口,谁都没有往这上面想。我只有一声叹息。当记者多年,连这点儿敏感度都没有,我心中充满自责。

    一个小时以后,每个人的提包都拿到了房间,只是手机都被没收了。我的提包似乎原封不动,他们还专门说了句,记者的东西他们没有检查。果真没检查吗?天知道,但我的手机的确还在。我心里清楚,我没有去办理什么过境手续,收我的手机没有道理。

    我认为,眼前最要紧的是通知集团领导。我的第一个电话是打给值班的何小平主任,我请她立即向董事长字国瑞汇报。我提醒她,我们到红河是告知了厂里的。事情紧急,从电话里,我都可以听出何小平的慌张。第二个电话我打给了集团法律顾问马军。听了我在电话中所说,马军大吃一惊,他说:“你怎么这么没有头脑?他不能去这些地方,我早就提醒过他们的。”我说:“我并不知道,但应该想到,不过事情已经发生,责怪谁都没意义,你是法律顾问,该怎么做你清楚。我只是第一时间让你知道真实的情况。”第三个电话我打给了朋友孙文刚,希望他替我去看我妈妈,元旦带她去吃烤鸭。别的事情一时想不过来,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情况。

    打完这三个电话,我心里开始坦然起来。

    我把电话给了李霞他们,让他们用这个手机给家人报个平安。

    我十分感谢褚时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对看守我们的公安说:“小先有病,你们要安排医生给她看病。”

    第二天,来给我打针的小护士悄悄问我:“我看你不像坏人,怎么他们说你们是坏人,不准和你们说话?”我也小声说:“不让你和我说话就不要说,不过我绝不是坏人,你放心。”

    被幽禁的五天

    “褚时健在河口被抓了……”我想过这个事件可能会引起轰动,不过到后来我看到和听到关于此事的各种版本时,还是被惊得瞠目结舌。那是后话,眼下,就在河口宾馆的房间里,看着窗外浓密的亚热带植物,想着自己几次河口之行的不同际遇,心头涌起了“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慨,这种悲凉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我隔壁房间那位孤独的老人。

    因为幽禁,日子变得冗长而拉杂。我们不能到别人的房间,小丁和张师傅在走廊的另一头,甚至都见不到。李霞真是个好姑娘,本来和爱人出来玩的,现在滞留在房间里,彼此还见不上面,她却表现得十分平静,并没有抱怨、后悔或坐卧不安。我想这是因为内心坦荡,我毫不谦虚地说,就像我,因为坦荡,我也平静地面对到来的一切。

    褚时健一个人在一个大房间里,我每天径直走进他的房间,和他聊天。他表面上仍是波澜不惊,说话的语速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我知道,他的平静和我们不同,事情毕竟因他而起,他要面对的比我们复杂干倍万倍。何况在这个时期,他的老伴在河南没有音信,儿子流亡国外,女儿又让他体会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家破人亡,面临牢狱之灾,他的心境想必十分纠结和复杂。

    我小心地问他:“你真的能坦然面对中纪委的审查吗?”他说:“我说得清楚。”

    就这几个字,我的心彻底放下了。我相信他,就像相信我的父亲。记得“*****”闹得最炽烈的时候,爸爸从北京办的军队学习班被送回了昆明,他们这些当年的酋长,因为“站错队”要被送到以严酷著称的盘溪学习班。在他们背着自己的行李,坐上大卡车被送走之时,我混在人群中大叫:“爸爸,一定要活着。”爸爸回过头来,眼睛里有种金属的光泽,他说:“我不会死,雪山草地都走过来了。”我一直记得父亲的话,一直到两年后他平安回来。

    此后的两天,我们接受了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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