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十二章 只见门口不见天  圣天门口:全2册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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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只见门口不见天 (第2/3页)

九旅更是所向披靡,每攻必克,眼看就要与冯旅长的保安旅形成里应外合之势,突然在半路上遭到空前猛烈的阻击。倾尽全力的第三十九旅接连十几次攻击都无法奏效。等到第四十师全部陷入重围之后,他们才了解到第二野战军实在太厉害了,短短几天就将分散在各地的小股队伍集合成整整十个旅的庞大战斗群。在随后的两天里,第四十师全体官兵拼尽了全力,决战到最后一分钟,**军中最精锐的主力师终于没有逃过全军覆没的下场。

    冯旅长从突然中断的电台通讯中感觉到情况大为不妙。吕团长等手下也劝他下令突围:“四十师都打没了,我们还能脱身?”

    与部下的建议正好相反,冯旅长梦想有奇迹出现,一方面加强防守,一方面故意放出十几个人,通过他们告诉第二野战军的指挥官,留在镇内的老百姓和士兵一样多,就看对方敢不敢进攻。凄厉的冲锋号终于响了起来,对保安旅围而不打的第二野战军纷纷从几天前就占据的阵地上站起来,发起第一次冲锋。一如当年对小岛北旅团的抵抗,九枫楼、雨量室和观测室里的重机枪率先打响,随着冲锋者的靠近,轻机枪也加入到密集的火力网当中。第二野战军的冲锋能力很强,双方对打了十几分钟,他们的一个营丢下二十几具尸体退回到发起攻击的位置。在关老爷庙里指挥作战的冯旅长不曾料到,半个小时后,第二野战军发起第二次冲锋时情况会有天壤之别。进攻的人数没有增加,防御的子弹密度也没有减少,本应该被重机枪群阻挡在镇外的第二野战军士兵,一溜小跑地跨过了那道无形的攻防临界线。久经沙场的冯旅长不敢相信,自己的那些重机枪竟然全都将枪口抬高了一寸,作战参谋将电话打到小东山上的观测室。只要有战斗必定亲临现场指挥重机枪营的吕团长再也听不见冯旅长的训话了,接听电话的是一名排长:“吕团长被我们处决了,下一个该死的人就是冯旅长!”

    此时此刻,冯旅长才从那位怒火中烧的排长嘴里听说,自己最为信任的吕团长竟然在眼皮底下克扣了全团士兵的半年军饷。冯旅长只剩下仰天长叹的机会了。曾几何时,被冯旅长按照铁军管治的保安旅,顷刻之间就崩溃了。对手还没露面,士兵们便像被人驱赶的鸭子,双手举向空中,自动聚集在空旷的河滩上。无可奈何的冯旅长将全部怒火发泄在常天亮身上,派人将常天亮抓住了,却没想到一个瞎子竟然比长着两只好眼睛的人还机灵。士兵们没有看见紫阳阁大门开着一道缝,常天亮却看见了,眨眼之间就像泥鳅一样溜了进去。因为冯旅长有令在先,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跨进紫阳阁门槛一步。等到冯旅长下令允许他们进屋抓人时,小教堂顶的钟楼上已经飘起红色旗帜。

    冯旅长坐在担架上,由硕果仅存的警卫连士兵轮番抬着,沿着小西山后的山沟一路狂奔,眼看就要过鬼鱼潭了,一排手**突然从天而降,转眼之间就将一支战斗力很强的精干卫队炸得七零八落。

    没被炸死的冯旅长,听到久违的傅朗西在高处喊:“冯旅长别来无恙?”

    冯旅长心里在说,傅先生救命,嘴里却不服软:“我是输给自己了,与你们无关!”

    冯旅长从身边的警卫那里要过一支***,将**支在地上,枪口对着自己的下巴,然后用脚趾踩下扳机。一阵清脆的点射,冯旅长高大英武的身躯从最高处破碎了。

    打扫战场时,傅朗西才从隐蔽处走出来,他用脚尖轻轻碰了一下冯旅长。“真的输给了我,还情有可原。可惜你输给了双目失明、从未摸过枪的常天亮!”傅朗西下令厚葬冯旅长时,情不自禁地想起杭九枫,可惜不在身边,否则,一定让杭九枫将冯旅长千疮百孔的头尽量修补完整。

    事情过后,关于常天亮的传言越来越甚。人人都说,常天亮不用一枪,不费一弹,便将不可一世的保安旅打人万劫不复的地狱。

    一一八

    此时此刻,杭九枫也回来了。

    这么多年,杭九枫离开天门口时,都是灰溜溜的,可是一旦回来,必定是轰轰烈烈。惟独这一次例外。杭九枫在向北寻找傅朗西的路上很早就遇上了第二野战军。他对这支军队没有太多好感,也不愿意在这些人面前提及独立大队的事。直到第七次与第二野战军狭路相逢时,他才被一个曾经在独立大队当班长,后来随傅朗西一起充实到第二十五军的老部下认出来。昔日的班长已经当上团长了,他要杭九枫留下来,在自己的手下当营长。杭九枫毫不买账,冷冷地告诉他,在没有见到傅朗西之前,除非给自己一批人和枪,回天门口将独立大队恢复起来,其他的事一概免谈。那些将步枪或者机枪塞到他手里,要他当一名普通士兵的人,被拒绝时的尴尬,更是可想而知。杭九枫还没找到傅朗西,就听说冯旅长的保安旅在第二野战军的攻击中全军覆没了。

    有第二野战军的大队人马驻扎在天门口,势单力孤的杭九枫出现在上街口时,宛如一只丧家之犬。杭九枫一到家就碰上换了镇长和旗帜的镇公所派人动员一县一镇兄弟俩参军。那些人话没说完就被杭九枫撵出家门。正规军也好,主力部队也好,杭九枫都不喜欢,所以当年他才从第四方面军逃回来。杭家男人天生是当兵的料,天生会打仗,惟一的条件是,当兵要在天门口,打仗也要在天门口。他要留着一镇和一县,给恢复起来的独立大队当敢死队长。大家都明白,只有傅朗西能管住杭九枫。傅朗西回到天门口时,一些人将此事告诉他,傅朗西却一笑了之,还让别人也将这件事丢在脑后,就当它从没有发生过。

    让大家注意到杭九枫已经回来这一事实的,是随后发生的一件事。眼看着第二野战军的人毫不在乎自己,杭九枫又失踪了。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第四天中午,丝丝跑到紫阳阁,在雪柠面前抱怨,往日阿彩说雪狐皮大衣是被杭九枫藏了起来,自己还将信将疑,如今她也相信了。去年杭九枫中了松毛虫毒,身体刚刚好转就失踪了一天。这些年,她也留心问过硝狗皮的一些方法,这么短的时间只够防虫蛀,要想皮子不变硬,一道道的手续做下来,得三天时间。丝丝说,如果杭九枫今日回来,就真的是打理那件让所有女人都为之倾心的宝贝衣服去了。雪柠说,假如丝丝所言属实,正好证明杭九枫心里还不全是想着如何杀人,或者如何被人所杀。丝丝不满这类答非所问的话,正在那里一通接一通地发着牢骚,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几天不见的杭九枫满脸流血,一边走,一边用脚踢着第二野战军的一位排长的屁股:“想下我的黑手,连马鹞子都做不到。若不是担心遭陷害,我才不会故意挨你一棍子哩!想要我硝的白狗皮,说一声就行,碰上我高兴,说不定当场就送给你了。”

    “不是狗皮,是一件白得晃眼的雪狐皮大衣。我看得很清楚,绝对不是狗皮。”

    “错了吧,你是不是还看到白嫩的女人身子了?”

    “我是神枪手,眼力好得很,你将那件雪狐皮大衣往身上试了好几次。”

    “真是越说越明白,你以为我是个女人,想打晕了再强奸,是这样吧?”

    两个人在小教堂外争辩,被人带进小教堂后还在争辩。排长的双手被杭九枫用葛藤捆得发紫,一直没有人替他解开。排长想抢夺某件东西而袭击了杭九枫是不争的事实。住在小教堂里的师长下令枪毙了那位排长。这件事总算给落寞中的杭九枫带来了他所盼望的声势。

    天门口还没平静,傅朗西在一群警卫员的护卫下出现了。打死冯旅长,赶走马鹞子,傅朗西没有理由不回天门口。

    “傅政委,你长白了,也长胖了!”杭九枫激动地迎上去。没过多久,他又开始不讲道理,“我不想同你们说雪家。雪家的任何事情都是耳屎,挖都挖不赢,你们就莫往我耳朵里塞。”杭九枫不喜欢刚见面的傅朗西在那里雪家长雪家短地说事,“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将独立大队恢复起来。”

    “你不说雪狐皮大衣,我就不说独立大队。”从傅朗西轻松的语气中听得出来,这是一句玩笑。

    重逢之初,二人免不了说些分别后的话。在宣化店时,杭九枫三次佯攻佯突,前两次都与傅朗西会合了,最后一次例外。危急之时傅朗西曾经对杭九枫说,实在不行了就回天门口,若是还不行,只要能留下性命,哪怕遇上逼着他舔**吃屎的事,也不要走当年雪茄逃婚般的老路,而要学敢于带领独立大队残部离开天堂自首的董重里,只要用一只手捏着鼻子,没有什么东西吃不下去。大敌当前,命之不保,何来胜利。豪气冲天的杭九枫骄傲地说,傅朗西的紧急指示自己照办了百分之九十九,只有自首一样没有做到,若是做了,杭家上百年的好名声就彻底毁了。

    就像傅朗西急着要见梅外婆,杭九枫一天到晚缠着傅朗西要求重组独立大队,眼看着被国民**坐了几十年的江山就要易人易手,没有自己的队伍就要吃亏,往日所付出的血汗,有可能像西河水一样白白流去。当年杭家人登高一呼,招来数千人攻打长毛军。长毛军刚刚被打败,杭大爹的父亲就听信那些当官的,将那支不大也不小的队伍遣散了,等到雪家人带头反对杭家人当镇长,杭家一点手段也使不出来。在杭九枫看来,虽然先前的骨干都死了,可是,一镇和一县已经长大,可以扛起枪来像自己当年那样当敢死队长了。杭九枫还说,雪家自以为多读了几本书,多记得一些古人的事,一到关键时候就与杭家作对。这一次有傅朗西撑腰,一定不能再任由他们搬出几本破书,用那虫都不肯蛀的陈词滥调,限制各种各样的有功之臣。傅朗西循循善诱地说起遥远的事情:中国在东方打败了日本法西斯,英国在西方打败了德国法西斯。打仗时,那个叫丘吉尔的英国首相,是英国人心目中的大英雄,战争刚一结束,英国人就抛弃了他,选择了同丘吉尔竞争的另一个人。为了说清楚英国在哪里,傅朗西啰嗦了几句。杭九枫罕见地打断他的话,指着小教堂说,天门口的瞎子、聋子和哑巴全都明白,如果中间没有一片大海,英国人就住在修建小教堂的那些法国人隔壁。杭九枫还指着小教堂墙根的石壁上那几条刻得很深的标语:驱逐一切帝国主义的侦探机关、教会、天主堂、基督教堂、青年会!打倒吞并中国屠杀刮削中国工农穷人的帝国主义!参加红军分好田!这些曾经让穷人们热血沸腾铿锵有力的话,都是傅朗西十几年前亲口喊出来的。傅朗西当时还说过,帝国主义是天下最无情无义的东西!杭九枫不明白,才过十几年,大家都还没有老,傅朗西却拿出帝国主义的东西在他面前叫好。傅朗西被他说笑了,想说杭九枫的确是没读过书,只会认死理,但又怕他说自己心里向着雪家。所以傅朗西只说松毛虫那件事,马鹞子用松毛虫害杭九枫,是梅外婆和雪柠想出奇招,让他起死回生,杭九枫应该与她们相逢一笑泯恩仇!杭九枫坚称是自己救了自己,若是那些东西可以让人死不了,为什么从娘肚子里生出来就懂得找**嗍的人和畜生,都活不到长生不老?到这一步,傅朗西也不高兴了,伸出去的手指几乎指着杭九枫的鼻子:有些人一副鸡肠小肚,因为一点私仇,便全家人一代又一代地念念不忘,离开天门口就不知方向,只懂得绕着家门转,论天地君亲师时非要当天,排甲乙丙丁戊时又成了甲,找老婆也要有大有小,幸亏家里排行第一,若是排行第五,只怕数起数来就要按五四三二一了。傅朗西的语气,与他心中的不满与失望只有毫厘之差。

    杭九枫也急了,说出来的话更加直截了当:“难怪古人说进了哪家门,就是哪家人。雪家不让杭家参与执政,你一来就往雪家屋里钻,也替他们帮腔,眼看就要胜利了,为什么不让我掌握几杆枪?我可是将你往日说的话记在心肝上。”

    傅朗西很奇怪,天下竟有这样一点城府也没有的人:“你这是盲目乐观!我们的主力部队肯定要离开天门口,到山外去打大仗,到时候,马鹞子一定会卷土重来。你怎么不记我前几天说过的话?之所以宽待董重里和段三国,就是要他们在黎明前的黑暗出现时,一如既往地暗中支持我们。”

    “有我杭九枫在此,你就不要用那些软刀子好不好?”

    “行啊!也就这几天吧,我负责还你一支独立大队。”

    这话在杭九枫心里反复回荡了三天。因为对局势充分看好,傅朗西让林大雨公开了隐蔽多年的红色身份,委任他担当统管天门口一带的区长,并在小教堂门口挂上区公所的招牌。其余潜伏人员也纷纷亮出真实身份,多年前的苏维埃没有人叫了,其余农会、妇女联合会、减租减息委员会等等,都与从前大同小异。凡是跟着傅朗西的,人人都没闲着,都有一个让他们心满意足的官衔。只有杭九枫还在那里期盼独立大队的恢复,再当一次独立大队副指挥长。

    “走了许多地方,还是天门口的水土好,山清水秀,就算是走山路,也比在别处的平原上逛来逛去舒服。”

    在街上,碰到有人问起紫玉,傅朗西只说她很好,并不说具体情况。只有像雪柠和柳子墨这样的人才能从他那极为珍贵的言语中,听出一些弦外之音:傅朗西的重要任务是为下一步进攻并占领武汉三镇做准备。为此傅朗西频繁地进出紫阳阁,希望从梅外婆那里得到一些占领武汉三镇后,新政权如何管治城市的建议。与前些时冯旅长求见时一样,梅外婆一直不肯与他见面。有一次,傅朗西不等通报就闯进雪家,匆匆之中,终于隔着月门见到了梅外婆的背影。

    通过雪柠,梅外婆只说一句话,不要再杀人了。梅外婆表达的是自己多年来的梦想,切不可再施暴政!

    傅朗西还是那样瘦,不时伸一伸脖子,发出如撕裂一样响亮的咳嗽声。

    那一天,天上下着小雨,从金寨方向过来一支马队。几十匹驮着沉重布袋子的马既不敢从独木桥上走,又怕水太深,一直在右岸上徘徊,并由大约一个连的兵力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天色完全黑下来后,驮着一袋袋重物的马队才从水里蹚过来,径直进到白雀园里。后半夜人们睡得正香,街上又有马蹄声响,被惊醒的人以为又有马队来了,天亮后才发现,夜里的马蹄声是那支刚到天门口的马队走了。马队没来之前,白雀园门口只有一名岗哨,马队走后,白雀园门口就开始站双双岗,门外两个,门里两个,正对着大门的那个窗口后面,似乎还隐蔽地架着两挺轻机枪。而在街对面小教堂顶的钟楼里,本来就有一挺昼夜不离人的重机枪。

    上街的富人看见了也像没看见,有疑问也只敢躲在屋里,在自家人中悄悄地议论。下街的穷人则放肆多了,看见的和没看见的,都像亲手打开马背上驮着的布袋子细细点过数一样,异口同声地说,那里面是用来攻打武汉三镇的秘密武器。常天亮却不这么看,别人都还没起床,他已经在白雀园附近转了几圈,然后坚决地认为:测候所要搬家了,将白雀园让出来做银行。

    傅朗西问常天亮:“这话从何说起?”

    常天亮坦白地回答:“我闻到钱的气味了。”

    傅朗西更奇怪地问:“银元是什么气味?法币呢?”

    常天亮说:“若是闻得出银元的气味,我早就去找银矿了。我只闻得出法币的气味。自从亲手将吕团长的两亿法币放出去,又收回来,只要这种纸币一多,我就闻得出来。”

    傅朗西难得笑得爽朗:“看不出你有如此出色的经济才能。难怪段三国非要你当商会会长,日后一定会大有用武之地,至少可以当一个红色银行家嘛!”

    常天亮突然惆怅起来,眼看着傅朗西他们所梦想的翻天覆地就要获得成功,将如此多的法币运来天门口,是否为了在他们最早闹暴动的这一带设立国都呢?傅朗西很喜欢常天亮的想法,但是他的回答却让常天亮颇为失望。傅朗西肯定地告诉他,毕竟天门口只是草莽之地,缺乏一国之都所需要的磅礴之气。

    傅朗西太了解常天亮了,只要稍加点拨,常天亮就会明白该做该说与不可以做、不可以说的界线在哪里。傅朗西要常天亮去小教堂,将他的猜测转告给被软禁的董重里。时间不长,常天亮返回来说,董重里到底是师傅,比他看得远看得清,说起话来斩钉截铁,语气中又有些惺惺相惜:如果白雀园内真的存放了许多法币,很可能是傅朗西在筹划打一场经济大战。常天亮的转述引起傅朗西对董重里的重视,随后就让人将董重里的软禁地改在白雀园,让他同圆表妹住在一起。不久之后,傅朗西同董重里有过一番既严肃又郑重的谈话。傅朗西说:在此生死存亡、新旧交替之际,只要不是太过冥顽不化,不像冯旅长那样自寻死路,绝大部分人都有机会使自己化腐朽为神奇。

    这番话引来线线对傅朗西的追问:身为县自卫队长,马鹞子是不是也有机会化为神奇?只要杭九枫在身边,傅朗西就让他代替自己回答。最精彩的一次,杭九枫说,如果马鹞子也能化掉身上的腐朽,就没有什么绝大部分了,而是百分之百。

    三天后的傍晚,北风早早刮了起来。傅朗西发出召唤时,杭九枫已经上床同阿彩睡在一起。

    门口的双双岗明知故问地将杭九枫盘问了一番,才放他进到白雀园。推开虚掩着的门,突然出现的那个女人让杭九枫惊得跳了起来。多时不见,阿彩显得苍老了许多,主要是过于消瘦,还有眼角上的鱼尾纹和前额上的抬头纹。还没开口说话,杭九枫就伸手摘掉了阿彩头上的军帽。失去军帽遮蔽的阿彩只得听之任之。好像从未有过前嫌,阿彩将头枕在杭九枫的大腿上,杭九枫的双手则像蝴蝶一样绕着阿彩那丑态毕露的头顶上下翻飞,嘴里还不断地责怪,自己早就提醒过阿彩,切切不要离开他,否则,满头的癞痢又会成为雨后春笋。

    “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你这辈子无论如何也离不开我!这话我说过一千遍一万遍了,可你就是不信!喜欢不喜欢还在其次,癞痢一痒你总得回来找我吧!”

    “是傅政委叫我回来的,说是有重要任务要我去完成。”

    “那你现在就可以走呀,莫像猫狗一样睡在我怀里!”

    “你撵我走,我偏不走,这些屋子是我的,不是你的。”

    “又说错了,你是不会恋着这些屋子的。你一直都有野心。你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要像我就好了,我只希望统治天门口,让雪家的男男女女想干什么却干不成,不想干的又非干不可。”

    “假话!雪家女人是你的心尖肉,所以你才藏着雪狐——”

    “你莫惹我!我讨厌有人一天到晚将雪呀雪的挂在嘴上。”

    杭九枫粗暴而坚决地打断阿彩的话,一边说阿彩的头要用芒硝水连洗三天,一边问这一年来是不是又有别的男人。阿彩轻轻地摇了摇头,就像晃动一只装满清水的杯子,许许多多的眼泪夺眶而出,那双搂着杭九枫的手,简直成了一道铁箍。慢慢地,阿彩将自己的手腾出来解开衣服。杭九枫也在那熟悉的胸脯上摸了摸,阿彩的胸脯硬了许多。女人胸脯就得有男人抚摸,越摸越柔软,否则就会变得硬纠纠的。杭九枫放心地不再追问了。同那一年一路打仗打到四川,再从四川逃回来相比,这一次的分离时间不算太长,由于有重归于好、重叙旧情的意思,一对老夫妻很快就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阿彩发誓再也不会离开杭九枫,却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说话,只觉得心与嘴连到了一起,一旦失控,话便像没有阻拦的洪水涌出来。突然间,阿彩张开嘴死死咬住杭九枫的肩膀。杭九枫像吃了麻药,不是不觉得痛,而是太痛快了,直到被云雾托在半空中的两具肉身急速降落下来瘫软在床上,杭九枫才说了一句,这哪是****,简直是谋人性命。说着话,他将另一只肩头送到阿彩嘴边,让她再试试。阿彩真的咬了下去,嘴里还不停地嘟哝:“咬死你,咬死你,非要咬死你这个狗杂种!”

    两个人在一起比从前更陶醉,最高兴的人却是傅朗西。第二天一早,他就在门外冲着还在酣睡的夫妻俩大叫:“独立大队的人集合了!”阿彩和杭九枫赶紧爬起来。

    “这么多年了,你俩斗争的力量还很强嘛!”望着阿彩脸上与昨日不同的倦容,傅朗西说着双关语。

    又等了一会儿,董重里也来了:“你不是要恢复独立大队吗?人都到齐了。”

    傅朗西说的一点也不错,独立大队最早成立时的一百多人的确只剩下他们四个。

    “九枫总在我面前要求将独立大队恢复起来,今日我们几个坐在一起,既是讨论这件事,又不是讨论这件事。这一次回来,我有一项特别重要的任务需要三位再次携手才能完成。”看样子傅朗西已经提前与董重里说过了,这时候只问他想好了没有,愿不愿意带领独立大队的人完成这个史无前例的大动作。董重里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傅朗西不问阿彩和杭九枫的意愿,在得到董重里的答复后,便开始布置他所说的特别任务。

    半年以来,人民解放军在新夺取的广大地区里缴获了大量的法币。为了使国民**早日垮台,傅朗西奉命与还在苟延残喘的国民**打一场罕见的经济战:组织一批极为可靠的人,将其中一部分法币运进武汉三镇,制造更加猛烈的通货膨胀,将国民**管治下的民众激发起来,从而使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在国民**的心脏地带更有力地进行动摇其军心和民心的斗争。这边的事,已经秘密准备完毕,就用董重里当年成功逃离天门口的办法,将需要运到武汉去的法币,藏进空心皮油里,然后用余鬼鱼他们的簰运到白莲河,再换成大船顺白莲河而下,进入长江后逆流向上直达武汉,交给柳子墨的哥哥柳子文。之所以拉上董重里,是因为他与柳子文有着不同寻常的交情。以柳子文当初连汉奸都敢当的性格,只要有利可图,如此凭空而来的好机会,断断不会拒绝。

    董重里想说自己虽然受柳子文推荐两次出任本县县长,其实与柳子文的交往一点也不密切。傅朗西不让他说下去,以柳子文既做油脂生意又开银行的身份,即使没有柳子墨和董重里这样的关系,他也要想别的办法与柳子文搭上线,配合着打这场天衣无缝不声不响的经济战。傅朗西不好亲自出面找柳子墨,他让董重里去,请柳子墨写了一封致柳子文的家信。

    一切可以想到的潜在问题都想好了,董重里才提出一个与他个人有关的要求:对于自己在拥护苏维埃、抵御日本人的侵略和此次促使国民**早日垮台的经济大战中所起的作用,请傅朗西出具一个书面的证明。傅朗西二话没说,立即拿出纸笔,如实写了这些年来董重里的生存状态:最早是努力而卖命地闹苏维埃,后来是不惜牺牲地打日本人,现在是竭尽所能地为铲除旧政权做力所能及的事。看不出董重里对这番言简意赅的评价是否满意,他将有着墨香的纸收起来时,郁郁地表示谢谢,并说,这会是他的免死书。

    “自从娶了圆表妹,我才发现自己有多怕死,总担心活不到自己觉得活够了的那一天。”因为都明白这话的意思,其他人都没有接过来往下说。

    先前常天亮所闻到的气味是真的,由马队驮来的法币将一间屋子都堆满了。真像傅朗西所说,这么多的法币,不要一分一厘回报,全部赠给柳子文,他岂不是要大发横财了。阿彩和杭九枫大为惊讶,董重里却不以为然:现在吃瓦片,将来屙青砖,共产党能够没收地主的财产,难道就不能没收资本家的财产?说这番话时,董重里已经彻底从以前的身份中走出来,完全成了一个局外人。

    西河两岸所有的簰都被找来装载经过伪装的大量法币。

    出发前一天,以伪县长身份被软禁在白雀园的董重里被傅朗西公开释放了。傅朗西最初的想法是卖个破绽让他假装逃脱。这种方式可以蒙骗国民**,保住县长之职。董重里却不同意,宁肯不当县长,也要求得一个不加惩治的无罪释放。与被称为伪县长的董重里同时释放的还有被称为伪县参议长的段三国。不同之处在于,董重里坐着余鬼鱼的簰离开了天门口,段三国哪儿也没去,由被他人软禁,变成自我软禁,天天将常天亮叫到家里教自己说书。

    此时此刻,百里西河没有国民**一兵一卒。直到经白莲河进入长江后,董重里才将国民**的县长身份亮出来,领着阿彩和杭九枫,将多得没法数的法币运进风雨飘摇中的武汉。

    与柳子文见面后的情形基本上没有脱离傅朗西的预计。那么多的法币让柳子文脸色一红一白,反复地变化了很多次,最终答应接收时,嘴唇哆嗦着重复了两遍才将意思说清楚。有一句话傅朗西特意交代杭九枫转告柳子文:“这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不可以向任何人泄露!哪怕将来成立了新政权,同样不可向外传播。”配合着杭九枫的嗓声,这番话如高天闪电直入柳子文心底。

    完成任务的阿彩和杭九枫先于董重里回到天门口。

    一一九

    相隔近一个月,董重里才在天门口出现。

    这时候,杭九枫他们已经躲进大雪覆盖的天堂深处。

    有柳子文在省里周旋,当过俘虏的董重里继续留任县长。重新执掌全县军政大权的三个人里,只有马鹞子是从包围圈中突围出去的。由他指挥的自卫队悄然跟在冯旅长的后面,见势不妙赶紧拐弯钻进另一条山沟,人员枪支几乎没有损失。

    按照规矩,马鹞子手下的人开出一份应捕杀者的黑名单。马鹞子闭着眼睛,听任别人念着那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第一遍念完又念第二遍。第二遍念完了,再念第三遍。

    马鹞子突然睁开眼睛,要将前次被杀人员的名单也念一念。

    手下的人嗓子哑了,第四遍是常天亮念出来的。常天亮只在旁边听了一遍,就记住了全部死者的名字。常天亮的嗓子非常好,在星光细微之夜,那声音便更加动人。

    “怎么往日没有注意,这些名字个个都是那样好听!”马鹞子没有杀人,而是将名单送县国民**审核。董重里不审不核,马鹞子也不催不问。

    杀人如麻的马鹞子终于心虚手软了,他通过线线往外放话,要那些在外逃难的人放心回来。听信此话的人溜回天门口,果然只是写一份反省书就没事了。这其中包括马鹞子最想惩罚的常天亮。由于是常天亮让拿军饷放贷的吕团长吃了大亏,又由于重机枪营的士兵不满长官克扣军饷而临阵倒戈导致战局崩溃,要治常天亮的罪真是轻而易举。在点明常天亮所犯罪过的同时,马鹞子又为他寻了一条全身而退之路:拿钱放贷款,完全是在做生意,况且常天亮还是代表商会。心里越来越有数的常天亮赶紧从所赚得的银元中拿出两千元送给马鹞子。

    马鹞子没有不收之理。转眼之间,大米就由每两百斤九万五千元法币涨到四十万元,淮盐由法币六万元一百斤涨至三十万元,湖南青布则由每匹法币五十万元涨至一百八十万元,一块银元更是可以兑换法币九千元。军队是硬的,经济是软的,**靠着这一软一硬才能不垮台,像现在这样既软不下去,又硬不起来,只怕是卵子上面试刀,太险了。

    第二野战军分出大部分兵力去大别山北部参加信阳会战以及襄樊攻坚战,另一部分调往淮河以北,为淮海大战作战役铺垫,遍布大别山区的**军亦步亦趋地跟踪而去。西河上下出现多年来少见的交战双方势均力敌的局面,作为攻守要点,县城的夺取与丢失,经常是一夜之间的事。大部分情形是,失守的一方纠集起本方在附近的地方队伍,气势汹汹地奔杀而来,另一方见势不妙,不等交火便落荒而逃。不久,他们又会以同样的方法,再次夺回县城。这种攻守转换之频繁实在是史所罕见。董重里什么也做不了,只想着如何将县**的一帮人活着带出县城,然后又要想如何将他们平安地带回县城。

    过完年,很快就到了三月十八日,傅朗西突然派出三个团的兵力,包围了县城。事先得到通知的董重里,明白自己勉力维持的县国民**已是寿终正寝了。他将全县的军政档案盘点好,要求马鹞子不必再战了。马鹞子没有阻拦董重里的献城,却也不肯就此缴枪,他带着自卫队主力连夜溜出北门,翻过军师岭,顺西河而上跑到天门口。

    一晃就到了四月,国民**从去年秋天开始发行的金圆券,已经从一元银元兑换两元,变成能够兑换三十万元了。又过了一个月,一元银元已值到金圆券五百四十万元。常天亮在马鹞子面前算了一笔账,当初吕团长克扣军饷强行贷给商会的两亿法币,如果留到今日,只值银元两角四分七厘多一点。

    马鹞子摸着那只仅存的耳朵仰天长叹:“常瞎子呀常瞎子,你不是算账,是在算计我的心!”不等常天亮辩解,马鹞子又说,最厉害的是自己算计自己。前些时,雪家的收音机里还在说有长江天堑作为屏障,**军将要重现当年赤壁大战的辉煌,从北方来的人民解放军,一定会像当年曹操的百万大军那样,被打得只剩下一条华容小路供其逃命。

    “西河都干了,街边的小溪还能流到哪里去呢?”马鹞子这么说着,心里却还不服气。与对手对抗近二十年,哪怕死到临头也要翻个白眼呀!

    清明节刚过,祭坟的香火还在冒烟,从东北三省一路打过来的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便开进了他们的最高指挥官的老家黄州城,并从附近的团风码头南渡长江。清明过后是谷雨,不管是嫁了人的,还是没有嫁人的,只要是年轻女子,没有不盼着这一天的。谷雨一到,她们就可以去那长满新芽的茶树林里,躲得深深地大声唱些风流民歌,既撩男人,也撩女人,既撩别人,也撩自己。假如唱得好好的一对男女忽然没有声音了,一定是两个人已经像青枝绿叶一样搂在一起,或者已经解了衣服铺在地上,男人看地,女人望天。等到歌声再起,一定是更加风流,这一年的茶叶肯定格外香醇。白天采茶夜里炒,走在天门口街上,将鼻子凭空嗍一下也能觉得满嘴津甜。

    新茶的芬芳弥漫了三天,雪家的收音机就传来南京城被攻破的消息。不到一个月,由大别山区退守武汉三镇的**军桂系首脑不得不再次下达总退却的命令,于五月十六日这天,将武汉三镇拱手让给了第四野战军。

    “早知当权的高官如此无能,总统和总司令之职就该让出一个给我当!”就在这一天,难得伤心落泪的马鹞子带着自卫队的全部兵力,出其不意地越过汤铺,狠狠地打了一个伏击。从县城出发,想进攻天门口的人民解放军的一个营,猝不及防,吃了一个大亏,当场战死的就有三十多人,还有二十几个人成了马鹞子的俘虏。马鹞子没有杀他们,剥光衣服后,用桐油拌锅灰,在每个俘虏的身前身后各写上一句:你们比杭九枫差远啦!这一招也可以称为离间计,马鹞子担心杭九枫会在来自北方的人民解放军的支持下,重组他的独立大队镇守天门口,果真如此,自己在天门口就永无出头之日了。不等这些一吃大米饭就肚子痛的北方佬重整旗鼓发动新的进攻,马鹞子便找到常天亮,明确地对他说,先前给的两千元银元不够开支。常天亮只得再拿两千,马鹞子逼着他又拿出两个两千。马鹞子将八千元银元平均发了下去,看着那些鞍前马后打了十几年仗的士兵作鸟兽散。关于自己,马鹞子放出话来,只有跟着国民**撤过长江这一条路可以走。

    必须如此行事的道理都是马鹞子自己想出来的。

    半夜里,身在线线的睡房的马鹞子突然高声说书。

    顺治二九春上死,康熙八岁治天下。雍正元年是癸卯,世界太平干戈少,就是年成不大好。雍正当朝十三载,乾隆登基才半年,福建台湾齐造反,六十年,江山满,传与嘉庆把国管。嘉庆元年是丙辰,白莲教,起烟尘,出在湖北陕川省,揭竿起事闹沉沉,王三槐,反重庆,张汉朝,反鄂省,齐二寡妇攻樊城,山西陕西动刀兵,二十五年把驾崩,道光接住坐龙廷。

    没有自卫队的街上很乱。等到杭九枫将一个营的人民解放军领进天门口时,马鹞子早已跑得烟消云散。

    杭九枫很生气,像马鹞子这样的地头蛇,必须由独立大队来对付。然而傅朗西只在嘴上说一说,到底没有将那支全军覆没的独立大队恢复起来。如果独立大队还在,马鹞子就无法逃出如来佛的巴掌心。“你们还是玩猴子去吧!”气急败坏的杭九枫站在九枫楼上,冲着那些本以为会有一场血战的北方人叫喊。不只是杭九枫,整个天门口人习惯上都将河北、山东一带的人,同喜欢牵着猴子连卖艺带乞讨的河南人当成一个地方的人,当面说北方人,背后统统称侉子,县长叫侉子县长,区长叫侉子区长。正在街上一边和善地与人说话,一边扫着地的士兵,听懂了杭九枫的意思后,有些人笑,有些人不笑。笑的人都不明白杭九枫的来历,不笑的人全都明白,杭九枫并不乐意别人来帮他打马鹞子。从农历一九四七年七月二十四日第一次攻占本县县城,到一九四九年三月十八日第七次攻占本县县城,在接近两年的时间里,人民解放军七进六出的行动,杭九枫只参加了最后一次。双方反复绞杀时,由傅朗西主持委派的两任县长,一个被冷枪打死滚下山沟,三天后才找到尸体。另一个在**军第七师的一次突袭中受伤被俘,砍下来的人头,在县城的北门上挂了好多天,直到攻守双方再次易位后,才被取下来。杭九枫并非真的想当县长。他在傅朗西面前说,该职务非他莫属:“我当不好县长,起码能够保住自己的人头,不像这些人生地不熟的北方人,打不了胜仗不说,还弄得身首分离。想一想吧,北方人没来之前的那么多年,除了让五人小组杀了一任县长,真让马鹞子逮住杀死的,没有一个人是县长。所以呀,让北方人当县长,既是丢你傅政委的脸,也是丢天门口人的脸!”这些话,实际上还是对不再恢复独立大队不满。马鹞子跑了,这是憾事。马鹞子逃跑之前写在北方人身上的那句话,却让杭九枫更加自鸣得意,他的不满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杭九枫不甘心自己正在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一二〇

    董重里的说书声又在飘荡时,常娘娘正抱着雪荭在新丝想绸布店里看圆表妹卖布。圆表妹撕布的声音十分特别,声音一响,雪荭便笑个不停。这种隔着几堵墙透过来的清脆笑声又是久不出屋的梅外婆爱听的。由于被你方唱罢我登台的局势搅得惊魂未定,店铺的生意很清淡。久等之下,也不见有人来,常娘娘便将雪荭的注意力引到天上。几十只山雀在绕着雪家的房子盘旋。在山雀飞旋的中心,一只老鹰像旗帜一样舒缓地飘扬着。雪荭还在盯着那些鲜艳的绸布,山雀优美的飞旋引不起她的兴趣。直到一声枪响,惊散了山雀和老鹰,雪荭才将小手一指,表示她想回家了。

    忽然间,外面起了骚动。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当街拦住张郎中,把许许多多的丑话粗话和咒骂人的话抛向张郎中。挨了骂的张郎中一点也不急,偶尔还会微微一笑地请对方离开,说自己要去给梅外婆看病。其他人大约都明白出了什么事,不仅无人相劝,还故意撩拨那个男人,要他说出这样对待张郎中的原因。那个男人骂得更凶了。

    常娘娘听明白了,抱着雪荭回家,将街上的事情说了一遍:“那个张郎中,都快五十岁了,还在招惹别人家的媳妇。”

    梅外婆说:“这个人哪,这辈子怕是改不了风流癖。”

    话音刚落,张郎中进屋来了。梅外婆笑着说:“你的那条尾巴呢,丢在街了?”

    张郎中也笑了:“这种小事好办,回头送他两服药就行。”

    这时候,雪柠沏了一杯茶由雪蓝掇出来。张郎中慢悠悠地品了几口,一边说着闲话。

    新近在县城里成立的人民**很大度,所谓伪**的人也不是全都不用,段三国就继续留任,做什么还没定下来,暂时帮忙议政,与先前的参议长差不多。杭九枫当了监狱长,他却不乐意,老想要与林大雨对调,回天门口当区长。杭九枫不是嫌监狱长官衔不够大,而是认定马鹞子就在天门口,哪里也没去,非要日日夜夜盯着上街下街,死要见尸,活要见人,不将马鹞子的去向弄个水落石出绝不甘休。

    为此,杭九枫带着阿彩跑了一趟武汉,找在省人民**当副主席的傅朗西评理。傅朗西去北京了,要在那里开筹备会,准备成立新的国家**。夫妻俩只与好不容易怀孕的紫玉见了一面。每动一步都会用双手护住腹部的紫玉劝杭九枫,如何安排那几个与独立大队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傅朗西早就给县里打过招呼。所以县里的意思,也就是傅朗西的意思。傅朗西要这样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杭九枫在天门口翻了这么多年的筋斗,也该到县城里住一住,享受一下新生活带来的幸福。

    离开县城时,阿彩没有说自己也有事情要办,跟在杭九枫后面,一副夫唱妇和的模样。等到见了紫玉,阿彩才说,县里如何安排她都不管,请紫玉帮她往武汉调。紫玉在武汉正寂寞,傅朗西的事情特别多,十天里有五天要在办公室或者外面什么地方忙到三更以后才回家,如果是离开武汉往下面跑,半个月不见人还是好的,这一次到湖北省西部一带视察,一去一回整整两个月,刚刚到家,又要往北京赶。听到阿彩说想调到武汉来,紫玉就高兴得合不上嘴:“我正想说这话哩,你要不开口,我还不忍心将你们夫妻俩活活拆散。”其实紫玉一直在打雪柠的主意,她觉得梅外婆、雪柠和柳子墨,本来就是在武汉生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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